《资治通鉴》刑不上大夫的权力逻辑
【材料】《资治通鉴》汉纪 孝文皇帝十年 前170年
将军薄昭杀汉使者。帝不忍加诛,使公卿从之饮酒。欲令自引分,昭不肯;使群臣丧服往哭之,乃自杀。
【译文】将军薄昭擅杀汉使。皇帝不忍心加害,让公卿大臣们陪他喝酒。想让薄昭自己引咎自杀,薄昭不肯;于是刘恒派群臣穿着丧服到薄昭家哭活丧,最终薄昭自杀而死。
【解析】一、关于薄昭
刘恒的生母是薄太后,薄昭是薄太后的亲弟弟,汉文帝刘恒的亲舅舅。前180年,以周勃陈平为首的功勋大臣,发动政变,诛灭吕氏,迎接代王入主长安时,刘半信半疑之间,就是派的薄昭前往长安会晤周勃,薄昭回来后,最终决定启程前往长安。
薄昭身为外戚,有拥立之功,深得皇帝信任,最后为什么落得个不得不自杀的下场,历史没有给出明确的记载。杀一个汉使,文帝真的搞不定吗?
《资治通鉴》初,孝文时,吴太子入见,得侍皇太子饮、博。吴太子博争道,不恭;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,杀之。
汉文帝刘恒的坑爹儿子刘启,真是人狠话不多,和吴国太子下棋,吵了起来,一言不合就抄起棋盘,把吴王刘濞的太子砸死了,最后怎么样?还不是不了了之,刘启该吃吃,该玩儿玩,还继位继位。
要知道,刘恒就这么一个亲舅舅,而亲儿子有四个;薄昭杀的只是一个使者,刘启杀的是吴国太子。刘恒连刘启都能保住,说刘恒保不住薄昭那是不可能的。
唯一的解释就是:刘恒想要薄昭死。当时薄太后还在世,都拦不住自己的亲儿子杀自己的亲弟弟。可见,刘恒杀薄昭,下了多大的狠心。
二、关于刘恒,为什么刘恒想要薄昭死?
1.薄昭触犯了刘恒逆鳞
刘启杀了吴国太子,触犯的是吴王的利益,跟刘恒关系不大,而且长远的看,帝国未来的削藩势在必行,迟早是要得罪吴王的,早晚的事,晁错三番五次的跟文帝上书,以晁错的尿性,削蕃的事不可能只跟景帝提,不跟文帝提。文帝安排刘启上位,很可能本来就是打算在他手上完成削藩的。
而薄昭不一样,薄昭杀的是皇帝的人,使者代表皇帝,刘恒还活着,就敢擅杀使者,这就是没把皇帝放在眼里,不处理他,皇帝以后还有什么尊严可言。
2.薄昭知道太多
从刘恒成为代王开始,薄昭就一直跟随,从代王到皇帝,刘恒废过王后,废后所生的四个儿子,都在刘恒继位前后离奇病死,母子五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,这种废后连名字都被抹去的情况是极为反常的,比如说刘邦的大儿子刘肥,就是刘邦的情妇所生,照样被记载进了历史,为什么到刘恒这里,正宫连同四个儿子的名字都被抹去了?恐怕只有薄昭知道。
3.鉴于往事,有资于治道
连刘恒都压不住自己的亲舅舅,以后作为小辈的刘启,又如何能压住如此胆大妄为薄家外戚,吕家覆灭才多久?忘了?那棵老歪脖子树还站在皇宫后边,天天的盯着呢!刘恒杀薄昭,为的就是防止再出现吕后这样的外戚。吕后可不敢杀刘邦的使者,薄昭比吕后更嚣张,如果不借机处理掉薄昭这头外戚的领头羊,刘恒百年之后,汉景帝会面临怎样的情况,可以想象到。
三、刘恒为什么想要薄昭自杀
1.汉朝以孝治天下
【西汉】刘邦:汉高皇帝;刘盈:汉孝惠皇帝,简称汉惠帝;刘恒:汉孝文帝,同上;刘启:汉孝景帝;刘彻:汉孝武帝;刘弗陵:孝昭帝;刘病已:孝宣帝…
【东汉】刘秀:光武帝;刘庄:孝明帝;…刘协:孝献皇帝。…
【明朝】朱元璋:明高皇帝;朱棣:明孝文皇帝…朱由检:孝烈皇帝。
孝,从汉朝到明朝,在大一统王朝,除了开国皇帝,守成皇帝的谥号里必带一个孝字。为什么?因为封建王朝以孝治天下。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?因为孝,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根本。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天生的,与生俱来的,绝大部分子女对父母都有非常深的感情,所以孝这个东西,非常容易推广。
在绝大多数时候,忠臣必处于孝子之家。父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,一个人如果连孝顺都做不到,作为皇帝,想期待这样的人为你尽忠,你觉得这个几率是多大?所以,就有了举孝廉。孝子大概率会成为忠臣,虽然孝子不一定都是忠臣,但这是个大概率事件。领导和统治,玩的就是概率,一个社会孝子忠臣多了,就能和谐稳定,不容易出问题。这就是为什么提倡孝。
既然封建王朝提倡孝的原因讲明白了,那刘恒为什么想薄昭自杀的原因之一,也就明了了。亲舅舅是长辈,把自己的亲舅舅明正典刑,离儿子打老子也就差一步了,这就是不孝。皇帝带头当不孝子,起了一个坏的带头作用,消息传开了,该怎么提倡教化官员百姓当孝子?
包括淮南王饿死也是这个道理,虽然淮南王是弟弟,但孝悌往往是一起提的。跟薄昭一样,不想自杀?有的是办法让你自杀。不想饿死?有的是办法让你饿死。实在不想体面,朕还可以帮你体面。
同理,交朋友、谈对象、用下属、跟领导,首先要看的,就是这个人孝不孝顺!如果这个人连孝顺父母都做不到,你敢跟他交朋友?敢跟他结婚?敢用他做事?敢为他做事?他连孝顺父母都做不到,能善待你这个无亲无故的人的概率,又会是多少?你敢把感情、时间、精力、金钱、资源投资到这种人身上?这种人大概率就是白眼狼啊。
不管是出于自身情感还是出于利益考虑,一定要做个孝顺的人。不孝子没人敢交,没人敢用,没人敢跟,跟着这样的人,是没有前途的。不管你们敢不敢,反正我不敢跟这样的人有过多的关系,因为资源有限,不值得。
2.刑不上大夫
在封建王朝,刑不上大夫,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潜规则。刑不上大夫,并不是说当官的犯了事,可以逃避惩罚;而是说,当官的犯事了,可以不被司法机关公开审判,但该怎么罚还是得罚,有时候甚至是罪加一等,更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下重手惩罚。
根据《周礼》的程序,统治阶级内部有人获罪,根据该人的级别和位置,以及所犯之事的严重程度,皇帝会私下制裁,不会交给司法机关审判。如果是死罪,首先劝该人自杀;如果不愿意自杀,就会被皇帝召来,“戮于朝”;如果不来,就会被“戮于野”,这个就是暗杀手段了。
所以为什么很多古代大臣,皇帝责备就自杀,脑子有问题活腻了吗?比如说荀彧,为什么曹操给他送了个空盒子他就自杀了?谁不想多活几年啊?不是他不想活了,而是他知道这是曹操不想亲自下手杀他,给他一个体面的机会,如果他不体面,有的是人帮他体面。曹操:“荀爱卿是要‘戮于朝’,还是‘戮于野’?”都是被逼无奈的选择,与其受戮于人,不如自己体面。
四、刑不上大夫与诸子百家
说到皇帝责问大臣就得自杀这条潜规则,就要提到贾谊,说贾谊可能有人不知道,说《过秦论》,大多数人都会有印象。这条潜规则,就是贾谊向刘恒提出来的。从此以后,在相当长的时间内,这条潜规则成了官场惯例。
贾谊是谁?说贾谊就得说荀况,也就是荀子,荀子总知道吧?荀子有学生三人,一曰韩非,二曰李斯,三曰张苍。韩非写了《韩非子》,李斯相秦,张苍可能大家没太听说过,张苍相汉。而贾谊就是张苍的学生。也就是说,贾谊,是荀子的再传弟子。荀子、韩非、李斯、张苍、贾谊这些人,都是集儒、法、道学说于一身,有用则取,无用则去。张苍、贾谊,其实就是诸子百家在汉朝的延续。
贾谊是怎么说的?材料引于贾谊《治安策》
人主之尊譬如堂,群臣如陛,众庶如地。故陛九级上,廉远地,则堂高;陛无级,廉近地,则堂卑。高者难攀,卑者易陵,理势然也。
什么意思呢?贾谊举了一个形象的例子。皇帝好比宫殿,群臣好比台阶,百姓好比地面。台阶越高,宫殿就越高越巍峨;台阶越低,宫殿也就越低越矮小;巍峨的宫殿,百姓就觉得尊贵,不敢不尊敬,低矮的宫殿,百姓就看不起,不以为意,得不到尊重。
贾谊说的有道理吗?有一定道理,但不全面,贾谊所说的是人造尊贵感,而不是发自内外的尊贵感,真正发自内在的尊贵,只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,随便往那里一站,就算平易近人,也没有人会不尊敬,比如说曼德拉,比如说周总理。
但是,由内而在的尊贵感,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,需要资质、功绩、慧根的加持。而人造的尊贵感,却人人都可以拥有。比如说随便找个普通人,让杰克马当他司机,×××为他拉车门,狗东狗度跑步跟进。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,就算你不认识这个人,你是否会觉得这人惊为天人,地位尊贵。
同理,皇帝也是一样,大臣地位尊贵,就算皇帝只是一个普通人,在低级官吏和百姓眼里,皇帝也就尊不可言,因为那么尊贵的大臣都对他俯首帖耳。身居高位,不怒自威,有高阶才有高位。
所以说,作为领导,就应该为下属保留尊严;作为夫妻,就应该为另一半保留尊严;作为朋友,也应该为对方留点尊严。
下属犯了事,把他的丑事抖出来给吃瓜群众看,在他人眼里,下属没了尊严,领导又有什么好处?识人不明?管理不善?
夫妻之间的缺点,家丑公之于众,配偶没了尊严,在他人眼里,你又有什么好处?没有眼光?不会经营婚姻?
不管是什么关系,用贾谊的话说,你就是宫殿,关系人就是台阶,其他人就是地面。把台阶贬得一文不值没有尊严,是在不是明智之举。因为看一个人的价值,就要看他和什么人来往。
五、刑不上大夫与武士道
武士道起源于日本古代文化,而日本古代文化,起源于中国文化,和中国传统文化,发源于先秦诸子百家。相传秦时。徐福出海,一去不返,成为了日本的祖先,为日本带去了中国文化和先进技术,时至今日,作为中国人,看日本文字,是否觉得可以半猜半读,似曾相识?
由于当时的日本人又瘦又矮,《后汉书》称日本为“倭国”;五世纪左右日本统一,建立大和国;唐朝武则天时期,册封“倭国”名为“日本”,日出东方,“日本”其实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,一直沿用至今。
日本这个国家,跟中国不同的是,中国自明清就已经开始固步自封了,特别是天朝上国:清朝。日本不一样,大和民族非常的善于学习,学贯中西,这是日本的优势。
可毛病也不少,学什么都容易学歪,学成极端。比如说阳明心学,传到了日本,就成了狂学。从明治维新到二战结束;从江藤树到伊藤博文;心学变狂学,让日本疯狂,疯狂之后就是亡国。比如说武士道,其实就是中国文化里,“刑不上大夫”寥寥几个字。这几个字被日本人学歪了,就成了军国主义,为中日两国人民带来了无比深重苦难。
日本这个国家,大和这个民族,学贯中西,可样样都没有学精,样样都变形了,最终走火入魔,成了一个矛盾体。人们大多好战而祥和,黩武而好美,傲慢而尚礼,呆板而善变,驯服而倔强,忠贞而叛逆,勇敢而懦弱,保守而喜新。
这样的民族,只会畏威,不懂怀德。你强时,他就祥和、好美、尚礼、驯服、忠贞。他强时,他就好战、黩武、傲慢、叛逆。